2011年3月3日

《四十週年紀念特刊》漫談隨筆:走這一趟真好

作者: 陳宣毅

也許我不會再有一天吹六小時的機會,樂團的一切也將與我遠離,然而音樂是一輩子的事。在某個時刻,記憶會帶給我最香醇的欣喜,讓我記起我曾聽過,吹過一句好的音樂,並且深深認定---走這一趟真好......

剛來時很爽很傲,因為我才大一。

聯考完就進活 215 報到,看著人來人往;有人從不屑管樂團到變成愛團的老骨頭,有人昂首進來,低頭離去。我只是待著、看著、或也加入行進的行列。第一個暑假我學了許多。一進來看到吹 Horn 的何興華學長便被嚇到,倒不是因為他吹得好(這以前就領教過了),而是因為高中時遠處看他,高大英挺,氣宇軒昂, 等進了團室,才發覺......徐Ⅹ(徐仕瑋學長)也差不多。 從和他們相處中被潛移默化,果然我成為當屆新生中最低級的......成天打屁、下棋、吹豎笛,如今也算有點心得,也可台上光芒四射、感人肺腑,台下低級無聊、道德淪喪......。

大一時非常喜歡團練,我總是滿心期盼著星期五晚上的到來。七點不到,首席徐Ⅹ便倒數計時般地盯著手錶,只待時刻一到,大家便衝進活 213 排椅子;之前熱嘴的喧噪頓時消匿, 只聞調音的降B。江敗(江啟得學長)帶 3D,他常說 :「今天七點十五分才調完音,希望下次可以早點完成。」短短的兩個小時半是一週以來的期盼,絕對沒有人離席走動或玩鬧之事,整場氣氛非常安靜專心,彷彿劉老師說話都有回音......。大一寒訓在嘉義輔仁中學,是我經歷過最便宜的一次,只要九百元,卻也是最辛苦的一次。江敗那魔鬼式的訓練,逼我們以「PP」吹 3D,每天四小時;不只吹,還要打開耳朵,努力去聽自己和別人在幹嘛。

大一下,我接了首席。那是辛苦的經驗。幫邱二(邱建二學長)、江敗、林長青學長、......調音時我都很害怕,因為我聽不出他們的音準不準。每次我都吹個降B,就急急想溜走。另外,為了團練出席狀況,團長徐Ⅹ要我每次團練都要通知所有團員。電話於是成為我的良伴,從週一開始,一個挨一個地招呼週五要團練,全團都逃不過我的騷擾,比起往後,當時的首席,更肩負了維繫團員的重大使命......。

當時還有豎笛重奏,由徐Ⅹ創立,我當首席以後便接手。開學時即先調查參加人數(早些時候參加重奏的意願甚至高於團練),然後分部、選曲(大半由首席來選,或和徐Ⅹ商量)。接著便是每週一晚的練習。曲子大部份是專門為豎笛重奏所編的,譜不好找,幸而那時有個「樂耕單簧管重奏團」,有許多譜是向他們借來的。每學期的室內樂之夜,豎笛重奏都是重要節目。後來形態改變了,混合著重奏和分部,在我大四上成為專練比賽的分部,到大四下就只有大一的人參加了。我大一下時 M. Rochat是台大交響樂團的指揮,我開始向他拜師學豎笛。他給的功課很多,一次要吹三首以上的 Etudes 加上另外二至三首 solo piece 各一個 mov. 的量,所以一天到晚我就只想著要如何在兩週內練完這一堆東西。Rochat 重視演奏者的 power,上課時多半修飾一首曲子的骨架,風格比較粗放,我想是我程度不夠,他才沒有把音樂講得很細。後來我從黃荻和陳威稜老師處學得的風格又極不相同,也給了我不同的思考方向,有了更深的反省空間。

升大二暑假,我每天練六小時豎笛,上午九點到十二點,下午二點到五點,如同集訓一般。大二這年,平均每天練二~四小時,但大二以後所學多半是從討論或個人課上得到的。大三這年耗在彌補前二年課業損失上頭,自顧且不暇,自問為何仍留了下來?讓我得以享受音樂,為她歡樂、為她苦痛的,大抵是因緣際會吧!比起他人,我自認既非天生的習樂者,甚至也稱不上資質勝人,這一路走來,我擁有的是糟糕制度下的最好運氣。台灣的管樂人口中,有許多興致盎然但只是盲目摸索的學生,這樣的環境使我們喪失了許多人才。我從一個用膠管豎笛,沒有分部老師的樂團出來,不想詛咒不合理的制度然後抹嘴角離去。雖然只是略知皮毛,但看見別人正走著我以前的路,或甚至走岔路時,我也忍不住想幫一些忙,點燃自己這支小蠟燭。這也是我沒把習樂的黃金時段丟在幼獅那樣的明星樂團的一大原因。我願意留一些東西在這兒,或是延續一些好的制度及傳統。

四年很快就過去了,但鮮明的記憶常常使我掉入過去與現在繁複交織的網中。尤其,我有一個難忘的畢業典禮----我在自己的畢業典禮中指揮樂隊。前一晚的練習我請他們自己練,當天早上七點我便到活動中心,原想樂器應已上車,但我竟是第二個到的!才五個公差,搬得累呼呼的!七點十五分,負責升旗典禮的教官來找樂隊指揮。「你們都到了吧,二十分就要升旗了!」「馬上、馬上,不是三十分嗎?」我笑著回答,領著不到十人的樂隊。我看著我的同學們穿著學士服英挺風光地邁入操場。天啊!我多希望走下去,披上學士服混入人群......。七點三十分,總共約十五人的樂隊,加上不會吹國歌的小喇叭,我終於指完了升旗典禮。

我喜歡這兒。但並不曾試著把這兒改造成我希望的那樣,因為我屬於此而這不屬於我。這斗室內不會永遠意見一致,但我敬佩所有為這兒做事的人,敬佩他們的理想。至於我的理想?管樂團不是只為了學校各種典禮當伴奏,也不是只為了每學期的公演活動,更非為了每年一度的比賽。這團的存在及延續,有著它更為基本、深切的要素,絕非是為了表演亮相才撐過漫漫四十年歲到今日。我的理想也就是在此----團練高出席率,高度投入。平常個人練習技巧或玩耍是個人的事,但既是團練合奏,就絕不再只是個人之事了。喜歡來團練、專心聽老師指導,並且密切和別人合奏----當然,得先認清自己在樂團的角色地位,並甘心地和人合奏----這便是我對管樂團寄予的最大期望。要維繫一個樂團的生命力,不是幾個人帶領呼喊就可以做到的。那必須有一般風氣,而風氣之形成決定於這團的人們。我所能盡力的只有豎笛部份,於此,我可趁機試著實現一些夢想,或是把我的夢拿來與人分享......。

音樂是我生命的一部份,卻不是全部。如果音樂是全部,那便是什麼都沒有。因為音樂不只是音樂。唱出音樂的不是這支管子,也不是印在白紙上的符號;生活中的喜怒衷樂,生命的挫折苦痛、成長蛻變才是音樂的泉源。也許我不會再有一天吹六小時的機會,樂團的一切也將與我遠離,但音樂是一輩子的事。在某個時刻,記憶會帶給我最香醇的欣喜,讓我記起我曾經聽過、

吹過一句好的音樂......並且深深認定----走這一趟真好。



(以上內容節錄自台大管樂團四十週年紀念特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