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3月4日

《四十週年紀念特刊》漫談隨筆:站在巨石堆上遠望

作者:謝佳娟

想記下一些在腦中浮動的東西,一方面算是對自己做個交代,一方面算是對即將邁入四十歲的台大管樂團盡點心意。

在一本書中看到一段艾略特 (T.S.Eliot) 的論文 (Tradition and the Individual Talent),我忍不住想抄引一些下來:

Tradition is a matter of much wider significance. It cannot be inherited, and if you want it you must obtain it by great labour. It involves, in the first place, the historical sense, which we may call nearly indispensable to any one who would continue to be a poet beyond his twenty-fifth year; and the historical sense involves a perception, not only of the pastness of the past, but of its presence; the historical sense compels a man to write not merely with his own generation in his bones, but with a feeling that the whole of the literature of his own country has a simultaneous existence and composes a simultaneous order.

我不談詩、不談文學創作,只是這段文字深深觸動我的心絃。

管樂團是一個音樂性社團,與上文哪來什麼關連?我想,只要她存在一天,就有其「歷史」意義,更脫離不了「傳統」與「創新」;尤其在邁入四十年頭之際,面對著一部不小的歷史回顧與展望,那段話的確予我感觸與深思。「歷史意義還包涵了一層認知,不但認知過去之所以為過去,也認知過去仍是存於我們眼前的。」就是在這種心情下,我毅然地探尋著「過去」,想抓取到編織這四十年的時空網線,期望在自己也著手編織的當前,能夠認清在我手中的已是什麼樣的圖像,並將它完整地保存等待後繼者來接取。

是幸運吧,高中時愛上了 Trombone,又因彭淑娟及陳麗芳學姐而初識台大管樂團,心中暗自許諾以後一定要上台大,要進管樂團!因為我知道那是我唯一能夠繼續再吹 Trombone,再參與樂團的門路了。

前年八月二十日的迎新,我來了;面對一個新的環境,我告訴自己--要勇敢地走進去! Trombone 一直是支持我的原動力,是她使我在陌生中沒有畏縮離去。我把自己盡量的打開,並且丟棄掉以往累積下來的成見與錯誤觀念,認清了大學樂團與高中樂隊的差異,在幾乎是從頭開始的狀況下,我重新認識 Trombone,認識樂團。

到一個地方,我喜歡翻看關於它的訊息。從談心集、照片及學長姐的談述中,我認識了許多人,許多管樂團的從前。他們多已不再出現於團裡,但是,我卻偶爾似乎會看到他們的身影在團室某角閃現......。種種,都增加了團在我心中的重量。時間過得飛快,已經又迎了兩屆新生進來,什麼時候,自己也將成為存於紙上的文字記錄罷了。面對著滿懷好奇與期盼的新生,心中湧出許多想告訴他們,讓他們知道的種種。當朋友同學問起我參加什麼社團時,我也好想把所知的盡量說出。但是,我該說什麼?該如何說呢?我不禁自問:「你憑什麼證明你是台大管樂團的人?憑什麼代表她說話?」

我心慌了。

難道我該說「因為我繳了團費」?或者,「因為我拿起 Trombone 能吹出幾個音」?或者,「因為我每週會去逛個一、二次」?或者,「因為我有去團練,參加表演」?

都不是。

我自己知道這些都不是能讓我心底踏實的理由。

每個人對自己有著不同的期許與追求,來到這裡,也是懷抱著不同的心情,當然沒有道理期望所有人有相同的理念。事實上,也就是如此「自由」,使得管樂團能夠在一群非科班的學生手中成長茁壯起來。所憑的,不是規則約束,也絕非有利益可圖,靠的全是同學們的熱情,與一股傻勁。

管樂團不同於其他一般社團。它是「社團」,是由一群學生自由參加集合而成,透過民主方式而產生領導階層、決定行事方向。但它也是「樂團」,統領在具有權威的指揮之下,並由音樂領導人士來帶動、決定樂團動向,而這些,絕不是用民主投票所決定的。社團是開放、自由的,但是樂團卻脫離不了「現實的能力階級、可怕的既定階級、駭人的才華階級,還有那種依據無法推翻的自然法則與物理學所產生的振動與聲音的階級」。團員平常相處如大家庭,但一旦各就各位進行吹奏後便該沒有了嬉鬧與自由,而是一統在那指揮棒之下。

藉著籌編這份四十週年特刊,很高興有機會能訪談熱心的徐泓及黃良平學長(現分別為台大歷史系及化學系教授),他們眼看著台灣音樂環境的轉變與成長,從民國四、五十年代的軍樂形態起步到如今管樂的逐漸盛興普遍。事實上,一部台大管樂團的四十年史也多少指出了台灣音樂界的變遷,而樂風的形成與轉變也深受當時整體文化環境的影響。近年來社會快速開放,走向多元化風貌,各種音樂資訊取得容易,音樂雜誌、 CD 、音響等更是到處可見,各及學校樂隊人口的培養及習樂風氣的昌盛,加上和外國音樂交流日趨頻繁,各種管樂曲譜的引進和管樂合奏教材的使用......等等,都是台灣音樂環境提升的見證,也是管樂團得以發展至今日具有交響管樂團的陣勢之所憑藉。現在的社會,講求的是精神生活的提升,是藝術生活的推動。畢竟,在飽食足衣後,人還有更高一層的需求,人需要追求人之所以為人的更高一層意義與境界。喜愛音樂、追求音樂是我們到這兒來的原因、動力。除了在團練合奏中獲得樂趣之外,將音樂呈現給其他也喜愛音樂的人,甚至推廣讓更多人也能一窺音樂之美,也是我們的使命。我們希望能在校園中激起一波波音樂文化,將人們的心洗滌、美化。然而,藝術風氣、人文素養的提倡不能只靠學生的努力,還要由學校師長一同來推動。畢竟,學生社團有它一定的困難與限制。管樂團在人員來源無虞之後,仍面臨著經費和場地的嚴重問題,這些亟需校方的重視與協助解決。

音樂是我們所追尋的,所憑的,是我們的生命。沒有生命的音樂,什麼都不是,而生命是需要深思的。

連續三次比賽冠軍並不就比一次合奏的融合完美來得令人欣喜感動。外來名譽會帶來盲目的壓力與自我膨脹,把台大管樂團的胃口養壞。音樂如果不是從生命內在發出便是廢物。對音樂的追求與表現是不能欺騙自己內心的,一旦站在台上,就必須誠誠實實地;音樂不會騙人,會騙人的只是人們自己的愚昧無知。

管樂團的平均水準近年來是提高了,但似乎逐漸喪失了極為重要的東西。那是什麼?

樂團的合奏之美即是在將大家的音樂生命融合一起時所發出的強大光與熱。每個人都有他的生命力,都提供他個人所在位置振動的熱能,而彼此又緊密連結形成堅實的整體。合奏和個人 solo 是不同的,它不准許個人主義氣焰的存在,但是合奏也不歡迎沒有「主見」,只是一味地跟著屁股走的庸僕,否則,訓練再怎麼精良也不過只是程度好的高中樂隊罷了。

管樂團對我來說,有時是很明確實在的,有著一間不大不小的團室,一群熟悉的面孔和一連串正待去做的事。有時卻是模糊朦朧的,沒有一張看得清的臉孔,也沒有一件辨得出的東西,只是一股感覺與印象漂浮在無垠的時空中,很深很深地。

對於自己有幸能在樂團裡參與音樂的創造,而不只做為一名欣賞者,我總深懷感動與感激。而對於有緣相聚、相識於此的朋友們,心中更存有一份珍惜。從他們身上,我得以接觸更廣、看得更闊,也進而更認識自己。

記得在一次和陳振陽教授的談話中,他說:「等三十年後,妳再來回憶這些豐富的日子......」心底頓時浮起一種很難描述的感覺,或許站在歷史時空的點上,這就是「傳承」吧!雖然原本並沒有去想未來的事,但這麼一頓,眼前似乎同時浮現了過去、現在、未來繁複交織的網了......。


(作者為 81 級外文系,曾任 82 學年度上學期團長 )


(以上內容節錄自台大管樂團四十週年紀念特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