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2月4日

《四十週年紀念特刊》人物專訪:譚萬康﹑王雅嫻﹑陳哲宏學長

從電話接通的那一刻起,
遠處傳來熱情的聲音似乎就預定了這麼一天的會面。
傳說中的Sax天王譚萬康,
女中豪傑王雅嫻,
還有在垃圾堆中重新撐起管樂團的團長陳哲宏。

在緊湊連結的訪談中,

給了我們豐富的一天

以及酸甜苦辣回憶的六年......



九月七日,一個晴朗的下午,我們尋路來到一棟褐色大樓,拜訪耳聞已久的傳奇人物----譚萬康學長。

十六樓高的辦公室,飄盪著一股不同於校園的味道;身著筆挺西裝的他也透露著上班族的氣息。然而,當我們很快進入話題,聊起他從前參與管樂的經歷時,他那直率自然的氣度與熱情的聲調彷彿將我們帶到從前,那些如同昨日才剛發生的事......

這個要從高中開始談起,那時沈信一同時帶建中樂隊和台大管樂團,由於台大人少,我們就理著光頭去當槍手,淵源可說頗深。我們都蠻投入的,放榜後迎新時我就幫忙畫海報招生。那時沈信一留著長頭髮、叼根煙斗,穿條喇叭褲,這副打扮在當時是比較奇特的。我們都很喜歡他,甚至連選科系都跟著他走,像我同學徐文杰,就什麼系都填,只為了進台大,進管樂團。我們這份情結可說是很濃厚的,可能也因為當時物資缺乏,外面的吸引少,因此大多時間都待在團室裏鬼混。一大早九點就去團室報到,在那兒下暗棋,殺來殺去,課翹得嚴重,甚至離譜到連期中考什麼時候都不曉得,偶而回系上,得知要考試,才趕緊去印考古題。記得大一的國父思想課點名三次不到就會被當掉,當時我已兩次,最後一次我派了徐文杰去,沒想到老師一喊"譚萬康",竟有十幾個人舉手,更誇張的是連女生都舉手了!!

管樂團的人,一般來講都是異類,性格上比較奇怪,比較叛逆,不是很規矩。這種風氣大概是高中延續下來的吧!那時的感覺蠻好玩的,雖然人不到二十個,平常常去團室的也才七、八個,但大家感情濃厚,常聚在一起,練完就去吃個冰,在新生南路的那家冰店,現在還在的。樂團成為大家生活的重心,除了考試期間大伙不見之外,其他的生活作息都以樂團為中心。

我經歷過的指揮有兩位,沈信一和林光餘。我想林光餘可能在溝通上和管樂團的基本性格不合,他比較注重表面秩序,有時連坐的姿勢都講了半天,但這 "出席率" 的要求和管樂團的性格不合,這兒的人較活潑、隨便,注重的是和音樂,表達有關的東西。沈信一,在我高中時他兇得很,常拿指揮棒,粉筆頭丟來丟去。他常會描述一些事情,到現在我都還記得很清楚。有時當我們吹樂器吹得太露骨,他不想要這種聲音、音樂時,他就會這樣描述:「你們不要這樣嘛,你去看那脫衣舞,也不希望他一次脫得光光的,那多難看啊!」像這樣的形容還多哩!

至於音樂會,則比較鬆散,一、二年推不出個音樂會,因為人不夠。但我們零零散散幾個團自己辦,在我快畢業時在活動中心禮堂自己籌辦了整場的 Sax 音樂會,搭檔有黃種緒、師大的兩個,還有個清大的,曲目有獨奏、二重奏、四重奏、協奏曲等,可說相當完整。可惜錄音帶不知丟到哪裏去了,否則可以拿來回憶一下。

我們那時的人都很有趣,包括戀愛經歷也非常奇怪,轟轟烈烈的,讓人印象深刻。大我兩屆的顧峰,和葉樹涵同屆光仁出身的,小喇叭吹得相當好,技術和音樂性都不在話下。長號也有一、二支好手,豎笛是沈信一帶出來的,都很強,Sax人雖少,卻也是數一數二的!長笛有一位韓國人金韓永,吹的也相當不錯。每次音樂會像小喇叭二重奏、長笛獨奏、協奏曲、Sax 獨奏都不缺,其他則比較不興盛。大我一屆有個吳瀚,是天才型的人物,吹Baritone,不用練,視譜就能上音樂會。小我三屆的林居仁,也是個天才型人物。陸續都有聽到他的傳奇,直到他進管樂團,果然所傳不虛,他的音色、技巧、音樂性都很好,但後來考聯管時被封殺,從此便不再吹了。另外還有個綽號叫青蛙的,是吹長號的吳銘哲(物理系,70級),他們幾人組成的銅管五重奏相當出色,吹小喇叭的是林居仁和蔡尚偉(電機系,69級),蔡的敲桿可是一流。衣冠君(農工系,68級)吹法國號,有一件事很好玩,那時每天中午衣冠君都帶二個便當,一個給我吃,一年多下來都是如此。吳銘哲吹長號,張佑佶吹低音號,對於我們這些不是科班出身,卻有這麼好的技巧,不禁感到驕傲。

那時幼獅剛在招考團員,要去美國巡迴,團裡有一大票人集體去考,其實我們我們的目的是在把那批新的樂器在我們音樂會時拿來用,那裏向心力並不好,大家所重仍在台大。Sax有我,豎笛有徐文杰,小喇叭有楊止善(牙醫系,66級),Baritone 有李明志,他還做康樂股長,因此外借樂器很容易!這都因為管樂團本身經費不足,沒有樂器,學校那時態度又不好,反較重視活動少的女子樂隊。看著那批新的樂器被鎖在房裏實在很可惜,我們只好爬牆過去使用!




回憶了過去的日子之後,學長對我們目前的狀況也相當關心......

「你們現在呢?有什麼活動?比賽有沒有得過名次?」

「除了每學期的公演之外,偶而會應邀到校外表演。至於比賽,我們已經連續三年冠軍了!」

「那好哇!很強,現在算是全盛時期囉?」

「但是感覺很不一樣,以前人少,但每人都很突出,都蠻強的,現在雖然齊了些,但比較平。」

「沒有拼命的人?」

「......」

「你們現在有分部老師指導嗎?」

「沒有。只是一些人自己去外面找老師學。」

「 Sax這樣會出問題,沒有正科班人來指導,會很亂,沒有系統......」

「以前有人問我staccato,那時我教他們一個方法,其實staccato最好練。最簡單,最輕鬆的方法就是不要在樂器上練,走路、睡覺前都可以,然後拿到樂器時只要和指法能配合就好了。這個我覺得相當有效,不用在樂器上浪費時間,浪費體力,變得很自然。staccato那時我蠻強的,銅管他們雙吐不見得比得過我單吐,這都是我平常練出來的,也花了我蠻多時間去想,想怎麼 develop那個 skill。因為那時書籍不多,如果有指法什麼要改變的話,必須自己去想。現在這都比較容易了,很多技巧都已經被開發,譬如說四度、五度,或要再超越泛音這部份,如此你們練起來也比較有規範。以前我們如果要吹額外的音,那就要創造,有時放砲以後,覺得這個聲音,耶,有耶!你可以放砲就表示你可以製造,所以就想能否 repeat 這個音,找個最方便,最簡便的方法吹出來,這是我們那時候最辛苦的部份,我覺得。」

「還有,我覺得很可惜,以前我買了許多譜,都是原版的,包括練習曲、協奏曲、重奏曲等都放在團室,但畢業以後,回去看,竟都不見了。我記得林居仁也買了不少。我想,這應該要好好管理保存下去,留給以後學弟妹用。反正出社會後吹的機率大概就不大了,只有那段時間嘛,所以就丟下來。」



出社會以後有人再找我,那時藝術學院在中山堂辦一次活動,吹米堯的「創世紀」,那次以後,聯合實驗管絃樂團演奏Bolero,我和他合作過一次,後來台北愛樂辦紀念Gershwin的音樂週,吹藍色狂想曲,波奇與貝絲等,很棒的。其他就沒有了。我樂器丟了很久,若有人找我的話,我就會很認真練,自己三個月前就要 warm up,否則的話,上台以後會壞了以前所建立的名聲,我會很在意這個。如果有好的團體的話,撥一點時間,我覺得是值得的,大家混在一起,回憶一下以前的事情......

我現在距離你們很遠了,差有 15 歲吧!所以我那個年代的事情你們大慨覺得不可思議、不可能。有些東西大概可以關連,有共通性,譬如說蹺課啦!現在還在下暗棋,我很驚訝,那副暗棋是不是都已經磨光了,還是以前那一副嗎?實在很難想像耶!還有,鑰匙沒有帶著,常常爬牆壁啦,這些事我們常常幹!

......

出社會這麼多年,我都為了賺錢在打拼,為了生存。我自己在回想,其實如果繼續練這樂器的話,搞不好現在已經有相當的突破。但是我也不會後悔,畢竟演奏是有限的,但創作卻是無限的。在生活上,生意上,像要開拓市場等,都是可以發揮,創作的地方,這樣子其實蠻好的。

中午已經到了。學長熱心地聯絡了在近處上班的王雅嫻學姐(法律系,64級,吹豎笛,現為律師),請了我們一頓豐盛的午餐。學姐現在已是兩個孩子的媽了,但談起以前在大學參與管樂團的事仍是津津有味。

她剛入學時是先進交響樂團,只知道隔壁的管樂團要倒不倒的。後來管樂團有人去把她和另一位陳琦芳學姐拉進來,之後便留了下來,「畢竟」她說,「在交響樂團,我們是少數民族,在管樂團才真正感覺到是自己的團,才找到歸屬。」「那時,」她繼續回憶著,「管樂團幾乎都是男生的天下,我們女生要生存下去可要極大的勇氣哩!」在一旁的譚萬康學長笑著稱是,「的確,那時可真要感謝王雅嫻和陳琦芳,在我們男生的粗野中起了調和作用!女生也比較細心,對新進的學弟妹也照顧得好好的!」

學姐她接著極力回想著那幾年的團況,提到了陳哲宏任團長時的艱辛與努力,以及接任的李明志﹑翟敬成,還有其他團員的種種趣事回憶。「應該叫譚萬康吹 Sax 給你們聽聽的」她說,「他吹得感性極了,那首阿萊城姑娘...... 」望著一旁的他,真的好期盼能一聞傳說已久的絕響,心中也對學姐在這麼久之後還對他當時的音樂記憶深刻暗自興起一股感動......至於她自己的豎笛,「我把它塞在櫥櫃的上方角落,前一陣子拿出來看,一些按鍵都已壞了,也老舊的不敢去吹它了。最近, 我有打算買一把新豎笛...... 」學生時代的經驗與回憶原來有這麼大的魔力,面對這些一輩子的愛樂者,心中不禁也感染了那份心情。



愉快的午餐過去了,在雅嫻學姐的聯絡下,我們接著前往拜訪亦是律師的陳哲宏學長。譚萬康學長把我們送到之後便先趕回去開會了。

陳哲宏學長亦是六十四年入台大法律系就讀,在他回憶中,「我剛來時,管樂團幾乎沒什麼活動,處於停頓狀態。在六十五年夏的歡送畢業生會中,參加的除了黃榮文(土木系,63級,64年度團長,吹豎笛)和我之外,其餘都是應屆畢業生,也因此我便接了團長。那時除了週六晚在活動中心 213 室的團練有幾個人來外,平常是沒有什麼人到團室的。那時,位居角落的 215 團室簡直就像垃圾堆,其他社團的雜物﹑垃圾等都往這頭丟,還有一些不是管樂團的人卻反而佔據著那。當時,那是一個陰暗角落,樂團當然不會有人樂意往那裏跑,學校當時也為防止有人在房裏做什麼不良勾當,於是把每扇門都弄了一塊玻璃上去,以便由外察看內部。看了這種情形,心裏當然非常難過,於是決心好好整頓一番。雖然我二年級已在法學院,但仍每天中午到團室來,還有也叫翟敬成等也常到團室幫忙打掃,找出團員名冊,重新把管樂團建立起來。從此,其他社團也不敢再進犯 215,而那些佔據 215 的人也走的走,或者也和我們和平相處了下來。我剛接任團長的時候,管樂團真是什麼都沒有,六十五年畢業的那些學長姐們好心的捐了 1270 元給團,就是從那筆錢起,慢慢地才把管樂團再拉了起來,否則,根本無法做任何事。直到今天,我仍很感謝有那些學長姐的捐助...... 」

「管樂團當時沒什麼經費,樂器也破舊缺乏不堪,六十四年進來了那一整批新樂器雖是陳嘉麟(經濟系,62級,吹 Horn)和黃榮文努力籌購而來,但學校卻整套給了女子樂隊,而不給我們使用,這對當時管樂團也是一項打擊。我接任之後,常常往課外活動組跑,終於申請到十萬元,給團添購了一批樂器。」

聽到這裏,心中不禁感慨萬千,也對這位曾經使管樂團起死回生的學長更加敬佩。這時,雅嫻學姐必須趕去幼獅廣播電臺做職務上的廣播,在繁忙的工作之際,她還這樣抽空幫忙我們,真是由衷感謝...... 學長他的感想很多,對於我們也有無盡的關懷與建言,使得我們在這次訪問中收穫良多。尤其面對著這麼一位活生生的歷史見證人,或者說是歷史創造者,心中不斷被強而有力的話敲擊著......

「參加這個社團,就要 enjoy it,遇到事情就大膽去做,Go forward!記得曾有個比喻:樹幹若是愈粗壯,要在上面雕琢也就比較容易,若是樹幹本身就太細弱了,那如何能夠再加以雕琢呢?這個道理用在樂器吹奏上也是一樣的。有部電影,叫做『春風化雨』,裏面有一句拉丁文"carpe diem",意思是"Seizethe day",這也是要與你們共勉的。」

管樂團走到現在四十年,其中並非一帆風順,曾經也有過不少災難與低潮,那時,「或許是使命感使然吧,覺得非要把管樂團撐起來不可。」學長感慨地說著,「其實,順其自然便是。我的意思不是說若管樂團要倒就讓它倒掉算了,而是,每一種事物都有它生存發展的趨勢,不要刻意地人為去扭曲它。若是由於人為才帶來的災難,那何不把 " 人為 " 的因素去掉?千萬不要自己製造不便來把自己壓死。」這一席話包含著學長的經驗與智慧,以及對我們深切的關懷,深深勾起我們的思考......

對於管樂團如今的發展,學長感到很欣慰,這樣的"盛況"絕不是當年他們所能想見到的。對於管樂團的活動發展,他還有一些看法,「一個"全方位"的管樂團,應包含 Concert Band, Marching Band 與 Stage Band 三種, 大學生大多已厭倦 Marching Band,但那仍舊是管樂團一項很有趣的活動形態。我們一般都以 Concert Band 為主,其實可以拋開成見,玩玩 Stage Band 也蠻好的,畢竟不同風格與內容的東西彼此互相撞擊,可以產生出一些火花!」現在這六、七十人龐大的樂團,或許如學長所言,是該思考組織形態的時候了。前輩們依著他們的決心與使命感解決了那時的難題,現在,該是換我們了......

該是起身的時候了,學長他好心主動地當場捐助了五千元給團,還有之前雅嫻學姐的三千元,手中緊握著這份溫暖的盛情,耳中迴盪著那些話:「我以前找樊曼儂老師上課時,她曾告訴我:『不勞而獲的東西,愈是會不懂得珍惜。』我希望你們能珍惜,並且善用這筆錢,以及學長姐們的捐款,畢竟我也是這樣走過來的...... 」



走出大樓,已近下午四點,望著滿路來往的人車,思緒似乎依舊迴旋在遠處,直到跳上公車,駛向台大......。


(以上內容節錄自台大管樂團四十週年紀念特刊》)